經(jīng)停三元飯?zhí)玫娜?，空手而來和空手而歸是很難同時實現(xiàn)的。

　　空手而來的受助者，會帶著免費的飯食離開，空手而歸的捐贈者，則剛剛在飯?zhí)瞄T前卸下物資。

　　一頓午飯的時間，這里可以送出去兩百多份盒飯，一個下午的時間，會有約二十波人陸續(xù)來到這里放下物資，在飯?zhí)瞄T口堆成小山。

　　汕頭市金平區(qū)三元飯?zhí)冒l(fā)起人、三元匯愛心協(xié)會負責人肖毅說，曾經(jīng)朋友給他遞過一根三塊錢的煙，他覺得這根香煙的錢不如做成一個盒飯，于是就有了三元飯?zhí)茫约按撕蟮陌四旮冻龊腿隉o休送出的數(shù)十萬個免費盒飯。

　　三度易址，三元飯?zhí)脧臑鯓蚪值腊岬脚R近的光華街道，但它所幫助的，依舊是那群生活困難的人群。

　　不久之前，流量涌進這里，將它放在了聚光燈和放大鏡下，一些原本不被關注或無爭議的細節(jié)，也被暴露在公眾的視野里，接受眾人的審視和討論。

　　三元可以做的事

　　三元飯?zhí)玫墓适伦铋_始是從烏橋開始的。

　　烏橋街道屬汕頭金平區(qū)的老城區(qū)，曾是汕頭的工業(yè)主力，甚至被稱為是百載商埠商業(yè)中心的市級次中心，隨著水運的衰落，逐漸淪為城市棚戶區(qū)。然而，鮮為人知的是，這個小島已有百年慈善歷史，它也因孕育著獨有的慈善文化而被稱為“慈善島”。三元飯?zhí)玫某霈F(xiàn)，可以說是對這一慈善傳統(tǒng)的又一傳承。

　　三元飯?zhí)檬紕?chuàng)于2016年7月24日，最初坐落于烏橋街道二馬路136號，主要服務周邊的生活困難群體，包括孤寡、殘疾、貧困、流浪人員及環(huán)衛(wèi)工人等需要幫助的人。三經(jīng)易址，后因烏橋街道棚戶區(qū)改造，從解放橋的西邊搬到了東邊，即如今的光華街道廈嶺路6號。

在陰涼處等待領飯的人們。

　　三元飯?zhí)玫恼Q生起源于發(fā)起人肖毅的一次義工經(jīng)歷。

　　在汕頭出生的肖毅今年42歲，他告訴記者，他過去便有做義工的習慣，會帶著米、油等慰問品到困難人群家中慰問。他發(fā)現(xiàn)對于一些行動不便的人來說，哪怕有了這些食材和調味品，要完成一頓飯的烹煮也不容易，更有視力不佳者，連飯食變質了都不知道，于是他就萌生了成立公益飯?zhí)弥偷哪铑^。再因前述的“一根煙三塊錢”的故事，這家公益飯?zhí)玫拿志投榱恕叭執(zhí)谩薄?/span>

　　雖說名字叫“三元飯?zhí)谩保酗埵敲赓M的，成本由發(fā)起人及愛心人士捐贈的善款承擔，若善款不足以覆蓋日常支出，那他和朋友等飯?zhí)玫膱远ㄖС终呔蜁喑鲥X補足。他們注冊成立了在民政局備案的非營利性組織“三元匯愛心協(xié)會”，熱心人士可將捐款匯入對公捐款賬戶。據(jù)肖毅介紹，協(xié)會的財務每年會向民政主管部門提交審計報告。

　　據(jù)悉，飯?zhí)眠^往多年平均每天送出約180-200個盒飯，目前每天送出約280個，即使按照最保守的數(shù)字每天100個計算，8年間也已經(jīng)送出近30萬個盒飯。

　　外人難以想象的是，這個每天送出兩三百份飯的飯?zhí)?，所有流程都在狹小的空間里完成。

　　三元飯?zhí)玫拿娣e共二十多平米，倉庫就占了一半。倉庫一側是狹長的廚房，廚房過道和倉庫門外的小片空地形成了“L字型”的通道，最窄不超成人一臂距離。要是兩人正面相迎，還得相互避讓才能通行。食材搬運、切配、烹煮、打包，義工們的身影在這窄窄的通道里流轉。為避免擁擠，除4名常駐義工外，他們每天限招5名外來的報名義工。

廚房空間狹小，最窄處通道寬度不超成人一臂距離。

　　飯?zhí)萌隉o休，每日中午和傍晚發(fā)放餐食，一個盒飯一葷一素或兩葷一素，有時隨贈水果和飲料等，有生活困難的個體可免費、免登記領取，每人一般領取1-2份，每日還會有專人將數(shù)十份飯分別送往附近的周轉房和不便出門的人家中，這些都由義工完成。

　　領飯的人群中有人笑意盈盈、連聲道謝，有人不多言語一句，也有人因想多拿而不得斥責義工，但這些都沒有影響三元飯?zhí)靡恢边\行至今。

　　午間來領飯的古大叔告訴記者，他來三元飯?zhí)妙I飯已有幾年時間，幾年前他的腰部和腿部都出現(xiàn)了問題，出行只能依靠拐杖，買菜、做飯、洗碗都成了生活中的負擔，“我洗個碗腰都受不了”。三元飯?zhí)玫娜酥獣运那闆r后前往探望，告知他可到飯?zhí)妙I免費餐食，他便開始來這里領飯。

　　和很多人一樣，為圖方便，他會在午飯時間提前把晚飯也領走——對于他們這些行動不便的人來說，哪怕只有十幾分鐘的路程，也并不容易完成，因此他們把晚飯?zhí)崆邦I走，晚間再熱了吃。

義工將盒飯送到行動不便的居民家門外。

　　浪潮來臨

　　在三元飯?zhí)糜瓉淼诰拍甑年P頭，流量的浪花分成三次，迎面撲向了這個曾經(jīng)平靜的飯?zhí)谩?/span>

　　當看到在門外等待發(fā)飯的人們，旁人只能從他們的裝束和身體狀態(tài)來形成對他們的印象——穿綠色馬甲的環(huán)衛(wèi)工人；坐小電動車出行、脖子上掛著收款碼的殘疾乞討者；拉著一三輪車廢品的拾荒者；眼神飄忽、言語不順暢的智力障礙者……

　　而在肖毅他們的鏡頭下，這些人的面孔都變得生動起來，他們不再是簡單的弱勢群體，而是各自生命故事的親歷者。今年4月前后，三元飯?zhí)瞄_設了短視頻賬號，用來發(fā)布三元飯?zhí)玫娜粘?，不到兩月粉絲破萬。

　　在他們發(fā)布的視頻里，因患小兒麻痹癥，只能推著輪子車出門的乞討者“輪子大叔”，擁有發(fā)明的小智慧和堅韌的個性；拉著廢品來領飯的拾荒者“雞蛋大叔”，會堅持數(shù)年不定期為飯?zhí)盟蛠黼u蛋……他們除了受助者的角色，還有更多的生活面向。

肖毅（左一）、義工和“輪子大叔”

　　開設視頻號只是三元飯?zhí)米叱鰹鯓?、走進更多人視野的開始，真正的走紅是近幾個月的事情。

　　今年5月，本地視頻博主“我是十二是我”拍攝了一條關于三元飯?zhí)玫囊曨l，視頻一經(jīng)發(fā)出便在網(wǎng)絡上熱傳，視頻號上的點贊次數(shù)、愛心數(shù)超10萬，轉發(fā)量近4萬。8月初，另一位視頻博主“我是四羊”再度發(fā)布了一條關于三元飯?zhí)玫囊曨l，據(jù)該博主介紹，全網(wǎng)播放量已超1億次。

　　流量迅速轉化成了全國各地網(wǎng)友的捐資捐款行動，物資像被流量沖積成堆的沙子，堆在三元飯?zhí)玫拈T前。

　　下午是快遞派送相對集中的時間，快遞員多次來到三元飯?zhí)瞄T前，有時前一位還未離開，下一位就已來到。貨物包含米、油、鹽、水果、牛奶等，種類繁多，發(fā)自全國各地，有的快遞面單上備注了特定的贈送對象。幾個小時過去，物資就在三元飯?zhí)瞄T外堆成了小“山”。

上一位快遞員還沒離開，下一位快遞員就已經(jīng)到來。

　　除快遞員外，還有周邊居民開車過來送物資。

　　匆匆搬下幾大箱芭樂，李大哥就準備離開了。他是本地人，很早就知道三元飯?zhí)?，但一直誤以為三元飯?zhí)檬琴u三元一份飯的地方，直到最近才聽說這里原來是免費派飯的，想支持這一善舉，就采購了100多斤芭樂送來。

　　一位周邊的居民告訴記者，她為飯?zhí)镁杩罹栉镆延形辶曛?，這次她帶來了一百元現(xiàn)金和兩桶油，“我在舊址那邊就知道他們了，很相信他們”。當被問及為飯?zhí)盟土硕嗌俅螙|西，無論旁人如何猜測次數(shù)，她總說不對——當?shù)厝诵猩浦v究低調，有的人不愿多說自己的實際付出，有人甚至戴著口罩來，以遮掩面容。

　　走紅之后，不少人來找到肖毅他們，提出要捐資捐物，或是關心老人的現(xiàn)狀，或提出一些建議。消息如潮水般襲來，肖毅和另外幾位年輕的義工只能輪流值班回復。“我最怕這種一窩蜂的，然后又浪費，但你又希望大家一直記得你?！彼莱隽诉@種矛盾心理。

　　流量帶來的矛盾性不止出現(xiàn)在這一件事上。流量帶來了更加廣泛的公眾關注，這種關注可能也意味著某種審視，眾人的目光既是聚光燈，也是放大鏡。在放大鏡的作用之下，事物的紋理似乎變得復雜起來。

飯?zhí)瞄T口的受贈物資堆成了小“山”。

　　放大鏡和心中的三元飯?zhí)?/span>

　　關于陳老姨的兩個共6-7秒的鏡頭，讓她經(jīng)歷了一場小型的網(wǎng)絡暴力。

　　在三元飯?zhí)贸ｑv的義工有4位，三位幫廚老姨和一位廚師大哥，其余為不定時來幫忙的義工，有學生、白領、退休老人，身份多樣。

　　今年60歲的陳老姨是4位常駐義工之一，過去4-5年，她每天從烏橋騎車十多分鐘出島到三元飯?zhí)脦兔?，待派飯結束后，再返回烏橋為幾位行動不便的人送飯上門。他們有的腿腳不便，有的有智力障礙。數(shù)年前，她的丈夫患有尿毒癥，三元飯?zhí)脦退麄兓I錢進行醫(yī)治，后來丈夫去世，她便來到三元飯?zhí)卯斊鹆x工。

　　她熟悉烏橋街道的街巷肌理，騎車經(jīng)過崎嶇的石板路也毫不費力。烏橋的居民也熟悉她的面孔——她經(jīng)常參與居委會組織的街巷清掃工作，走在街上，會有老人和小孩和她主動搭話，閑聊上幾句。過去，她的口碑一直不錯，網(wǎng)暴發(fā)生后，不少街坊在網(wǎng)絡上為她辯護。

陳老姨每天為烏橋幾位行動不便的人送飯上門。

　　爭議來自一個視頻里，陳老姨推著共享單車的兩個鏡頭。有網(wǎng)友指出，她將共享單車拿來私用，是貪圖小利之舉，甚至批評道“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”，更有甚者，評價她的長相兇惡。

　　對此她解釋稱，她是撿到的這輛車，而身住棚戶區(qū)，只會用按鍵手機，對于常人所習以為常的現(xiàn)代生活并不那么熟悉的她，并不知曉還有共享單車這種工具，只當這是被人丟棄的壞車?！拔疫€花了一百多塊錢修車”，對于網(wǎng)友的批評，她不免有些委屈。

　　她說不管別人怎么說，也管不了。如今她換上了大家送的新車，繼續(xù)日復一日地派飯。

　　被放大審視的事物還有很多，義工的神態(tài)、言語是否得當，受助者的身份是否適宜領飯，選定的菜式是否合理，裝飯是否應當用一次性工具，等等。對于一些過度苛刻、不切實際的要求，肖毅直言：“總是建議建議，建議你就來做啊，不要老是建議”。

　　但誠然如前文所述，網(wǎng)友當中仍然有不少是懷著善意的。所以即使三元飯?zhí)玫淖呒t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肖毅和其他義工的負擔，他還是認為，“好的東西肯定還是更多，因為老人能接收到的東西更多了，他們能吃到更好的”。

　　肖毅說，三元飯?zhí)玫淖呒t是利大于弊的，因為大家能吃到更好的飯菜。

　　他說，三元飯?zhí)弥阅茏銎饋?，接收到這么多人的善意，是因為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三元飯?zhí)茫瓷频睦硐氡憩F(xiàn)形式，“（實體的）三元飯?zhí)弥皇撬惋埖牡胤蕉选薄?/span>

　　然而，對于許多人來說，三元飯?zhí)眠h不止如此。

　　似乎不同人都能從三元飯?zhí)眠@里得到一些什么?！拜喿哟笫濉币饬现獾孬@得了網(wǎng)友在同情之外的喜歡，有人為他寄來衣物，為好酒的他寄來酒。熱心網(wǎng)友、義工們和臨時幫忙的人們，通過行善獲得了道德上的滿足感。來三元飯?zhí)盟涂爝f的快遞員和環(huán)衛(wèi)工人，甚至附近的基建工人能收到義工們送出的飲料或水果。受助者們吃上了實實在在的熱乎飯……

　　常駐義工中干得最久的是劉老姨，已有8年，她不僅從義務勞動中獲得了行善的滿足感，還獲得了作為“有用之人”的自尊感。

　　劉老姨今年77歲，她總說，自己是“無用之人”。她既自嘲“無用”，卻又總希望實際上自己是“有用”的。

　　她的身形偏于干瘦，手指的關節(jié)大于常人，這是她常年干農(nóng)活留下的痕跡。8年前，年長的她已逐漸失為田地里“合格”的勞動力，離開田地，靠賣廢品維持生活，一度也是飯?zhí)瞄T前排隊領飯的一員。

　　“領了幾天我就跟老板說我也想來做義工，吃了這里的飯，也為這里做點事情?！贝撕蟊闶?年風雨不斷的堅持?！袄习屦B(yǎng)我（給我飯吃），我又不愁吃，不愁什么，這些都是應該做的?！彼f道。

　　對于全年無休的義務勞動，劉老姨有一套自己的說法：“人的兩條腿長了是干什么用的，就是用來走的嘛”。她打算一直堅持下去，直到自己干不動的那一天。

劉老姨（右一）。

　　南方農(nóng)村報記者 鄧寶盈